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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走投無路的時候，一輛電動三輪車開了過來，開車的小哥戴著口罩，壓低了帽檐，低聲說：“你們快上車，我送你們去鎮上的醫院。”
曾葭來不及多想，直覺這人沒有惡意，把人扶了上去，剛坐穩小哥就發動了馬達，薛簡身子驟然前傾，手搭在一個塑料容器上才穩住。曾葭朝他手下看一眼，幾乎同時開車的小哥說：“車裏有一桶油。”
兩人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。小哥車開得很穩，曾葭的心情也漸漸平覆了，輕輕地為薛簡清洗眼睛。一開始動作還有些生疏，一捧花生油灑了一半，慢慢才嫻熟起來。
薛簡和她開玩笑，“恭喜你又掌握了一項技能。”
曾葭無聲地掉眼淚，仿佛要把他那一份也哭出來，可惜薛簡閉著眼睛，什麽也沒看見。
“對了，師傅，謝謝您啊。”薛簡忙著道謝。
開車的小哥不說話。曾葭懸著的心漸漸緩下來，往日的理智也恢覆了，她朝駕駛座上瞥了一眼，正好看見小哥耳後猙獰的傷疤。她手一抖，一捧油澆進薛簡的脖子裏。
“嗨，你幹嘛？”薛簡揮手打她。
“哥哥？”曾葭喊道。
車子猛地顛了一下，薛簡原本半躺著，頭枕在她的膝蓋上，翻了個身摔了下去。
小哥問：“這是你對象啊？”
曾葭猶豫了一會兒，笑著說：“是啊。”
薛簡：“你胡……”耳朵被用力擰了一圈，暗示的意思很明顯，他只好沈默。
到了鎮上的醫院，頭破血流的曾葭剛進門就被護士當作重癥病患拽走了，小哥攙著薛簡進了急診室，大夫檢查之後嚇了好一跳，“幸好你們急救做得好，角膜沒有燒傷，但視力可能會受到影響。這是哪個黑心腸的下了狠手啊？”
薛簡躺在床上，小哥抱歉地說：“對不住啊，朝你扔石灰的那個是我媳婦的妹妹。”
“……沒事，小孩子不懂事。但是您還是要教育一下她，畢竟她原本不是沖著我。”
小哥說：“你不知道她命硬啊？”他沒有指名道姓，彼此卻都明白這個她是誰，薛簡正要辯解，小哥接著說，“我羨慕你的勇敢。”
薛簡沒聽明白，不知道該怎麽接話，等了一會兒也沒動靜，一問之下才知道人已經走了。
曾葭包紮完畢後去看薛簡，路過門診大廳朝外一瞥，小哥三輪車的馬達已經響了，和她對視了一眼，點了點頭開車遠去。
曾葭情不自禁追出去，站在門口目送他。
他始終沒有把口罩摘下來，曾葭覺得自己很薄情，已經想不起這個人的模樣，也聽不出他的聲音了。她甚至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。
薛簡不是第一個在危險前推開她的人。六七歲的時候奶奶犯了瘋病，拿著菜刀滿村追著她跑，聲嘶力竭地喊著“還我兒子”，曾葭邊跑邊說“救命”。那時堂弟已經去了，原本唯一會給她好臉的嬸子也不再護著她，左鄰右舍看笑話一樣指指點點。
她崴了腳，奶奶也跑不動了，一發狠把菜刀扔了過來。她沒有等到預期的疼痛，睜開眼一看，高高的男孩擋在她的面前，耳朵鮮血淋漓的，立即疼得昏了過去，昏迷的前一秒還在對她微笑。
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，他悠悠地轉著一根綠色的跳繩對她笑的那樣。
薛簡眼睛上罩著紗布，隔一會兒就要問一遍：“丫頭，你在不在？”
曾葭一遍一遍地回答：“在。”
薛簡說：“這就好，我怕你趁我不註意……”
曾葭愧疚地說：“我不該麻煩你陪我這一趟的。”
薛簡忙說：“別，幸好您讓我來咯。”
“你先在醫院休息休息，我去一趟我媽家。”
她說的是去我媽家而不是回家，薛簡知道海倫·凱勒給她的打擊太大了，不過目前看來還不是毀滅性的，至少自己還能讓她冷靜下來。
他玩笑道：“你不是吧？就把我扔這兒不管啦？”
曾葭把削好的蘋果塞到他手裏，“晚飯的時候我就過來。”
芬城和海城雖然在不同的市，卻正好處在兩個市的接壤處，曾葭回到家沒用兩個小時。傅爸傅媽正偎在一起看電視，有心想給她一個教訓，見人進了門也沒理睬。曾葭往日看著這樣的場景覺得多溫馨，現在就覺得多刺眼。她到傅海的房裏收拾收拾，背著行李包就走。傅媽氣得坐直身子，“你給我站住！”
曾葭依言站住，卻沒有回頭，身後是傅媽的責罵和傅爸的勸和，她目光一凝，朝左邊邁了兩步，緩緩伸手。傅海這時候打完球回家，迎面撞上姐姐陰鷙可怖的眼神，她的手裏赫然握著一把水果刀。
傅海嚇得尖叫，這聲叫喚也喚回了曾葭的理智。她想起薛簡還在芬城的醫院等著她買晚飯。刀柄從手心滑落。
傅海再看她，眼神清明神色如常，哪有什麽嚇人的？於是松了一口氣，只當自己看錯了，“姐，你腦袋怎麽破了？”
曾葭不答，“小海，你再出去玩會兒球。”
傅海聽話得跑遠了。曾葭按捺住殺人的沖動，將水果刀踢開，轉頭面對傅媽說：“媽，我知道當年是誰撞死了我爸。”她的目光鎖在傅爸臉上，無比希望他此刻露出疑惑吃驚而不是惶急的表情，但這個願望終歸是落空了。
傅爸傅媽對視了一眼，“你這孩子瞎說什麽呢？”
曾葭說：“我有證據。”
傅爸臉白得沒有半分血色。傅媽悲傷地說：“曾葭，你不要胡鬧。那次的車禍是個意外。這麽多年你傅叔一直在照顧我們，就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過錯。”
曾葭了然地點頭，“這麽說您也知道？”
“傅叔，您知道您哪裏做得不好嗎？如果您見到我的第一面就告訴我您是我的殺父仇人，然後八年如一日地善待我，我即便不能待您如親爸，也會盡力不去想這段仇恨。可您反了過來，現在您對我的好都被抹殺了，我只記得您騙了我認賊作父。”
傅媽：“什麽叫認賊作父？曾葭，你沒有良心！”
曾葭承認，“我一直沒有良心。我還心狠手辣，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嗎？”
“總之現在大家都過得很安穩。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媽，就把這事情給忘了，把證據交給我和你傅叔。你爸就算活著也不希望你亂來。”
曾葭覺得傷口疼得越發厲害，她揉了揉額頭，微笑，“我跟您二老開玩笑呢，瞧您還當真了。”
“……”
傅媽從來沒有掌握住這個女兒，就像眼下根本分不清她哪句話真哪句話假，夫妻二人面色慘白地看著她走開，地上的水果刀寒光凜冽。
曾葭快要上車的時候被傅海攔住了。她一向愛恨分明，雖然看著傅海就想到他的父親，但到底不會把恨意轉嫁到他的身上。
“姐，你能不能給我點錢啊？”傅海不好意思地請求。
曾葭爽快地掏出錢包，“可以啊，你要多少？”
“一千。”
“再見。”
傅海急道：“姐姐，九百，九百總可以吧。”
曾葭只好等下一班車，站在路邊問：“你要這麽多錢幹什麽？”
傅海瞻前顧後，見父母沒有跟上來，將真相和盤托出：“我之前背著爸媽參加電影學院的校考，來回的路費和食宿都是老師墊上的。我哪裏敢跟他們要。”
“那也不用這麽多啊。”
傅海說：“我這不是考了好幾所學校麽，費用當然就翻倍啦。”
“你想學表演？這條路不輕松的。”
“我這成績也只能學藝術了，不然輟學？你肯定不同意啊。再說了，你不是常告誡我嘛，不戰勝痛苦怎麽能享受甘甜。”
曾葭看了看手表，已經三點多了，她得在五點之前趕到芬城。“我身上沒有這麽多現金，要不你把你老師賬號給我，我給他匯過去。”傅海高興地答應了，抱著她好一頓撒嬌，曾葭為那一千塊錢覺得很肉疼，狠狠地在他腦門上砸了一拳。
“對了姐，還有一件事情，如果你想要拒絕一些異性，你會怎麽說？”
“一些？”
“呃……”
曾葭真不知道該讚嘆那些女生的心胸還是眼光，“就說我不喜歡你。”
“這個不管用。萬一人家回你，我不在乎你愛不愛我，只要我愛你就夠了。你說怎麽辦？”
“隨便唄，不礙我事就好。”
傅海無語：“……姐你怎麽這樣！人家都喜歡這樣癡情的人。”
第二班車開過來了，曾葭不準備和他多廢話，直截了當地說：“我沒有經驗，你可以查查什麽拒絕女生三十六計之類的。還有我告訴你小海，不要覺得有女生癡心不改追著你你很光榮，當斷不斷，害人害己。並且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學習，聽見沒有？”
傅海臉一紅，“知道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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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葭來不及多想，直覺這人沒有惡意，把人扶了上去，剛坐穩小哥就發動了馬達，薛簡身子驟然前傾，手搭在一個塑料容器上才穩住。曾葭朝他手下看一眼，幾乎同時開車的小哥說：“車裏有一桶油。”
兩人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。小哥車開得很穩，曾葭的心情也漸漸平覆了，輕輕地為薛簡清洗眼睛。一開始動作還有些生疏，一捧花生油灑了一半，慢慢才嫻熟起來。
薛簡和她開玩笑，“恭喜你又掌握了一項技能。”
曾葭無聲地掉眼淚，仿佛要把他那一份也哭出來，可惜薛簡閉著眼睛，什麽也沒看見。
“對了，師傅，謝謝您啊。”薛簡忙著道謝。
開車的小哥不說話。曾葭懸著的心漸漸緩下來，往日的理智也恢覆了，她朝駕駛座上瞥了一眼，正好看見小哥耳後猙獰的傷疤。她手一抖，一捧油澆進薛簡的脖子裏。
“嗨，你幹嘛？”薛簡揮手打她。
“哥哥？”曾葭喊道。
車子猛地顛了一下，薛簡原本半躺著，頭枕在她的膝蓋上，翻了個身摔了下去。
小哥問：“這是你對象啊？”
曾葭猶豫了一會兒，笑著說：“是啊。”
薛簡：“你胡……”耳朵被用力擰了一圈，暗示的意思很明顯，他只好沈默。
到了鎮上的醫院，頭破血流的曾葭剛進門就被護士當作重癥病患拽走了，小哥攙著薛簡進了急診室，大夫檢查之後嚇了好一跳，“幸好你們急救做得好，角膜沒有燒傷，但視力可能會受到影響。這是哪個黑心腸的下了狠手啊？”
薛簡躺在床上，小哥抱歉地說：“對不住啊，朝你扔石灰的那個是我媳婦的妹妹。”
“……沒事，小孩子不懂事。但是您還是要教育一下她，畢竟她原本不是沖著我。”
小哥說：“你不知道她命硬啊？”他沒有指名道姓，彼此卻都明白這個她是誰，薛簡正要辯解，小哥接著說，“我羨慕你的勇敢。”
薛簡沒聽明白，不知道該怎麽接話，等了一會兒也沒動靜，一問之下才知道人已經走了。
曾葭包紮完畢後去看薛簡，路過門診大廳朝外一瞥，小哥三輪車的馬達已經響了，和她對視了一眼，點了點頭開車遠去。
曾葭情不自禁追出去，站在門口目送他。
他始終沒有把口罩摘下來，曾葭覺得自己很薄情，已經想不起這個人的模樣，也聽不出他的聲音了。她甚至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。
薛簡不是第一個在危險前推開她的人。六七歲的時候奶奶犯了瘋病，拿著菜刀滿村追著她跑，聲嘶力竭地喊著“還我兒子”，曾葭邊跑邊說“救命”。那時堂弟已經去了，原本唯一會給她好臉的嬸子也不再護著她，左鄰右舍看笑話一樣指指點點。
她崴了腳，奶奶也跑不動了，一發狠把菜刀扔了過來。她沒有等到預期的疼痛，睜開眼一看，高高的男孩擋在她的面前，耳朵鮮血淋漓的，立即疼得昏了過去，昏迷的前一秒還在對她微笑。
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，他悠悠地轉著一根綠色的跳繩對她笑的那樣。
薛簡眼睛上罩著紗布，隔一會兒就要問一遍：“丫頭，你在不在？”
曾葭一遍一遍地回答：“在。”
薛簡說：“這就好，我怕你趁我不註意……”
曾葭愧疚地說：“我不該麻煩你陪我這一趟的。”
薛簡忙說：“別，幸好您讓我來咯。”
“你先在醫院休息休息，我去一趟我媽家。”
她說的是去我媽家而不是回家，薛簡知道海倫·凱勒給她的打擊太大了，不過目前看來還不是毀滅性的，至少自己還能讓她冷靜下來。
他玩笑道：“你不是吧？就把我扔這兒不管啦？”
曾葭把削好的蘋果塞到他手裏，“晚飯的時候我就過來。”
芬城和海城雖然在不同的市，卻正好處在兩個市的接壤處，曾葭回到家沒用兩個小時。傅爸傅媽正偎在一起看電視，有心想給她一個教訓，見人進了門也沒理睬。曾葭往日看著這樣的場景覺得多溫馨，現在就覺得多刺眼。她到傅海的房裏收拾收拾，背著行李包就走。傅媽氣得坐直身子，“你給我站住！”
曾葭依言站住，卻沒有回頭，身後是傅媽的責罵和傅爸的勸和，她目光一凝，朝左邊邁了兩步，緩緩伸手。傅海這時候打完球回家，迎面撞上姐姐陰鷙可怖的眼神，她的手裏赫然握著一把水果刀。
傅海嚇得尖叫，這聲叫喚也喚回了曾葭的理智。她想起薛簡還在芬城的醫院等著她買晚飯。刀柄從手心滑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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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葭不答，“小海，你再出去玩會兒球。”
傅海聽話得跑遠了。曾葭按捺住殺人的沖動，將水果刀踢開，轉頭面對傅媽說：“媽，我知道當年是誰撞死了我爸。”她的目光鎖在傅爸臉上，無比希望他此刻露出疑惑吃驚而不是惶急的表情，但這個願望終歸是落空了。
傅爸傅媽對視了一眼，“你這孩子瞎說什麽呢？”
曾葭說：“我有證據。”
傅爸臉白得沒有半分血色。傅媽悲傷地說：“曾葭，你不要胡鬧。那次的車禍是個意外。這麽多年你傅叔一直在照顧我們，就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過錯。”
曾葭了然地點頭，“這麽說您也知道？”
“傅叔，您知道您哪裏做得不好嗎？如果您見到我的第一面就告訴我您是我的殺父仇人，然後八年如一日地善待我，我即便不能待您如親爸，也會盡力不去想這段仇恨。可您反了過來，現在您對我的好都被抹殺了，我只記得您騙了我認賊作父。”
傅媽：“什麽叫認賊作父？曾葭，你沒有良心！”
曾葭承認，“我一直沒有良心。我還心狠手辣，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嗎？”
“總之現在大家都過得很安穩。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媽，就把這事情給忘了，把證據交給我和你傅叔。你爸就算活著也不希望你亂來。”
曾葭覺得傷口疼得越發厲害，她揉了揉額頭，微笑，“我跟您二老開玩笑呢，瞧您還當真了。”
“……”
傅媽從來沒有掌握住這個女兒，就像眼下根本分不清她哪句話真哪句話假，夫妻二人面色慘白地看著她走開，地上的水果刀寒光凜冽。
曾葭快要上車的時候被傅海攔住了。她一向愛恨分明，雖然看著傅海就想到他的父親，但到底不會把恨意轉嫁到他的身上。
“姐，你能不能給我點錢啊？”傅海不好意思地請求。
曾葭爽快地掏出錢包，“可以啊，你要多少？”
“一千。”
“再見。”
傅海急道：“姐姐，九百，九百總可以吧。”
曾葭只好等下一班車，站在路邊問：“你要這麽多錢幹什麽？”
傅海瞻前顧後，見父母沒有跟上來，將真相和盤托出：“我之前背著爸媽參加電影學院的校考，來回的路費和食宿都是老師墊上的。我哪裏敢跟他們要。”
“那也不用這麽多啊。”
傅海說：“我這不是考了好幾所學校麽，費用當然就翻倍啦。”
“你想學表演？這條路不輕松的。”
“我這成績也只能學藝術了，不然輟學？你肯定不同意啊。再說了，你不是常告誡我嘛，不戰勝痛苦怎麽能享受甘甜。”
曾葭看了看手表，已經三點多了，她得在五點之前趕到芬城。“我身上沒有這麽多現金，要不你把你老師賬號給我，我給他匯過去。”傅海高興地答應了，抱著她好一頓撒嬌，曾葭為那一千塊錢覺得很肉疼，狠狠地在他腦門上砸了一拳。
“對了姐，還有一件事情，如果你想要拒絕一些異性，你會怎麽說？”
“一些？”
“呃……”
曾葭真不知道該讚嘆那些女生的心胸還是眼光，“就說我不喜歡你。”
“這個不管用。萬一人家回你，我不在乎你愛不愛我，只要我愛你就夠了。你說怎麽辦？”
“隨便唄，不礙我事就好。”
傅海無語：“……姐你怎麽這樣！人家都喜歡這樣癡情的人。”
第二班車開過來了，曾葭不準備和他多廢話，直截了當地說：“我沒有經驗，你可以查查什麽拒絕女生三十六計之類的。還有我告訴你小海，不要覺得有女生癡心不改追著你你很光榮，當斷不斷，害人害己。並且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學習，聽見沒有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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